撑船是一项需要技巧和体力的活动,比赛开始不久,人们就发现朱八斤技高一筹。他手长力大,每撑一篙,船前往前蹿一大截,比李金霖撑一篙的距离多二三尺。他拔篙下篙速度都快,一篙接一篙,船像离弦之箭射向对岸。随着竹篙一次次撑开水面,小船在碧绿清澈的水面上,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。朱八斤的船来去了三趟,李金霖的船还不到两趟,气得他篙一别,两条船撞在一起,“哐当”一声响,两个人都掉落到凉凉的河水中,溅起一阵晶莹剔透的水花。一条鲢鱼受惊,从水中一跃而起,掉在船舱里,舱里无水,一斤半的鲢鱼急得活蹦乱跳,岸上看比赛的人乐得哈哈大笑。
过了十天,洪先生带着堂弟洪星江也找上门来了,堂弟挑一副箩筐,洪先生提一个旧藤箱。
他们先去镇江投靠在知府衙门当师爷的堂叔,堂婶不愿接收他们,他们转而投奔何家庄来。村上已有先例,照方抓药,也要搞了一个比赛,看看洪先生兄弟俩有什么特长。
洪先生听春南一说,也是愁上眉梢,洪先生说:“要比写写画画,我还行,要比种田本事,我们俩都不灵。”
蒋康听了说:“村上也需要文化人,你就展示写写画画的本事。”
这天下午,也是阳光普照。村上人齐聚公屋,看洪先生表演双管齐书。他站在大长方桌前,一手握一支蘸饱黑墨的羊毫毛笔,在两张红纸上同时写一副对联。右手写的是“落地为兄弟”,左手写的是“何必骨肉亲”,两手同时动笔,也是同时收笔,众人纷纷喝彩。
春南说:“洪先生还能用布蒙上眼睛写字,有没有人和他比。”
殷火利说:“我同意接收他们,今后过年写对联的人多了。”
蒋康说:“村上需要会种田的,也要会写写画画的,这事就这样了。我建议让他们住绝户的彭家和福家的房子,种彭家和福家的五亩地,大家同意不同意?”
大多数人举手或说好,表示同意,洪先生兄弟就在村里落户了。
春北从铁锁口中知道西荷死于大水中,抱头痛哭,哭了一阵,又跑到大塘北边的虎墩上,坐在最高处默默垂泪,呆呆的往北方看。他紧锁眉头,眉毛间竖起了三道皱纹,仿佛是断了的三根寸肠。他曾多少次在梦中见到西荷的身影,他曾多次想去陈家村,迎娶西荷,只因春南婚事未办,他不好开口。如今他万分懊悔,不知天下何处有后悔药。
天黑了,他还坐着不动,父亲母亲来劝,春南连拖带抱把他拽回家。有十几天,他老伤心落泪,茶饭不思,人很快就瘦了一圈,他老站在大塘边,往北边的天空看,有时还喃喃自语,仿佛有点精神失常,别人用怜悯的目光看他时,他很痛苦,也很恼火。
春南结婚办喜酒是冬月初八,婚宴十桌,花轿没进门,好多客人便到了,坐在铺了红桌布的桌边喝茶,吃着花生瓜子聊天,有的便说些各地的婚礼习俗。
有人说:”丹阳北边的荆林娶亲时,地上铺麻袋,新娘由伴娘搀扶,脚踩棕绳编的麻袋进屋,意思是代代(袋袋)相传;拜堂后进洞房,有人传接麻袋,称为传宗接代。”
有人说:“我们这儿办婚宴,是中午吃一顿,高淳那边是在晚上吃,要连吃两天。”
还有人说:“延陵一带闹婚房,要打灯笼说吉利话,我学几句:我看新娘头发乌,蓬蓬松松戴凤冠,子孙满堂福寿全,代代儿孙做高官。”
旁边人学着江北话说:“乖乖哩个洞,说什么也没用,今年望得明年好,明年还是一件破棉袄。”
外面响起了唢呐声和爆竹声,屋里人都跑出去看热闹,花轿已抬至门前,郑百香在伴娘搀扶下头顶大红盖头走向大门,礼宾高喊:“进大门喜气生,新人一步跨过去,金钱宝贝进家门,上马金下马银……”
春北一个人来到村西河塘边,呆呆地看着塘底的烂泥和沉积的水草,看塘中间几株残荷,早几个月荷叶似云,蝴蝶蜻蜓立枝头,叶如伞花如盘,红花映日,清香冉冉,如今却只有枯枝残叶,没落的叶子枯干卷缩,没有了绚丽和茂盛,要到明年春天,又将是一片碧绿,到了夏天又是处处酡红,风姿绰约,不过村西荷塘与高邮湖的荷花相比差远了,连一个小角落也比不上,几句歌词浮上心头:玫瑰香牡丹香,比不上高邮荷花香,蛋双黄鱼米乡,挡不住洪水白茫茫,人漂亮被水葬,千里无坟寄哀伤……
春北的泪水又哗哗的流出来了,似大坝决口汹涌澎湃。西荷一直像钉子一样扎在他心里,仿佛有人用锤子敲了进去,他忘不了她,只能用泪水来排遣心中的苦闷。看着水塘中间几株残荷,他在心里说:西荷,你要是荷花多好啊,明年还会再生,我还能看到你的美。
门前的唢呐声停了,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也停了,是拜堂的时候了,二哥二嫂开始拜天地拜父母了——
唢呐声又响起来了,爆竹声又响起来了,新郎要领着新娘进洞房,然后用小秤杆挑去新娘头上的红盖头,要说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之类的吉利话。
春北远眺北方,那块荷叶状的白云下面,该是长江边了,再过去就是高邮湖,湖边便是陈家村了,那里是西荷的棺材和坟墓。
他的眼眶潮湿了,泪水流了出来,爆竹声从身后传来,西南风从背后吹来,他想回家那天刮的是北风,他们还唱了歌,今天刮的是南风,春北想唱,可声音哽咽,泪如泉涌。
晚上,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,毫不吝啬地洒在新房地上,似水如银,恬淡宁静。春南和郑百香进了洞房后,不知有村上小伙子听壁根,说话有些随意,春南说:“名如其人,你身上挺香的,不过,没一百香。”
郑百香笑着说:“一百香在一起,可能就不好闻了。”
“人有一技之长就是好,我会搓背,把你搓到何家庄来了。”
“才不是呢,我外公会看手相,他看了你的手,说是抓财的手。”
“我这双手,不是抓财的手,是抓人的手,把你从张埝抓到何家庄来了。”
窗外的人哄然大笑,有人喊:“春南有一双抓人的手,大家都来看啊——”
喊声一停,人们又是一阵大笑。
春南走到窗前,月亮已从前面的屋顶上歪歪斜斜地升起,皎洁的月光下,七八个黑影分头逃窜,身后留下一阵乐不可支的笑声。
春南回到床上,郑百香说:“你们村上风气不好,还听壁根。”
“新婚没大小,大家闹一闹。”
黑暗中,他们不再说话,他们亲密无间地拥抱在一起,轻轻摇晃着充满柔情蜜意的小船,欢乐地驶进幸福的港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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