褚鸣九用衣袖拭去蒋惠脸上的泪水,笑着说:“看情况,不行就回来,你放心。”
“万一有事呢?”
“万一有事,你就带孩子回老家,让孩子随你姓,你再找一个。“
“不许胡说!”蒋惠忙用手去捂丈夫的嘴,她的眼里又满是泪水。
褚鸣九身着长衫,头戴礼帽,显得像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。他抱起小儿子亲了一下,摸摸大儿子的脑袋,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,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。
蒋惠带两个孩子上床睡觉,孩子一会儿便睡着了,发出轻轻的鼾声。蒋惠转辗反侧,提心吊胆睡不着,外面每一个大的声响,不管是爆竹还是雷声,她都心惊肉跳。
她穿衣出门,抬头看看天,天空像一口大黑锅扣在城市上空,繁星点点,有流星划过,坠入城外的田野。远处有轰隆隆的雷声,似乎要下雨。
她往河边看,有萤火虫在飞,有虫子唧唧啾啾在叫,身边有蚊子嗡嗡的叮人。她手拿扇子一动不动,想着丈夫的危险,忘了驱蚊,直到身上被蚊子叮得痒痒,才用手挠,用扇子去拍。
结婚七、八年了,丈夫的家庭观念还是很轻,家里事还是不放在心上。槐年三岁时,他就说带儿子去玄武湖划船。日子飞一般的过去,如今樟年都三岁了,也没去划过一次船,气得蒋惠不愿再提玄武湖三个字。
在丈夫的头脑中,依然是国事最重,军事最重。和朋友相聚交谈,不是推翻满清,就是抗击列强。每天,天一亮便走,天黑了还不回来,有时就吃住在营房。别的营长都是动动嘴,他是既动嘴也动手,和士兵摸爬滚打在一起,晴天一身土,雨天一身泥。
她钦佩丈夫的爱国心事业心,欣赏他的远见卓识和聪明才智,但也为他置生死于度外而担忧疑惧,担心什么时候他壮志未酬,而厄运却不期而至。没有他,国家还在,军队还在,可他们的家就完了。想到这些,她就夜不能寐,常常暗自流泪。
左邻右舍的灯一盏一盏熄灭了,小巷变得黑暗。
风变大了,树枝左右摇来摆去,树叶颤抖,发出啸声。从巷里吹来的狂风,一次次吹乱她的头发和衣衫,望眼欲穿的双眼一次次被灰尘迷住,用手揉揉,揉出了眼泪。她背风而立,站久了腿脚累了,便拿张小凳坐在门前的砖地上。
坐了一会儿,就听到屋里挂钟当当作响,每一次敲钟,都像尖尖的榔头一样,一下一下砸在她心头。两次钟响后,心田杂草开始野蛮生长,她坐不住了,起身走到巷口去迎风张望,可是看不到远处的龙潭虎穴,也看不到走近的熟悉的身影。
往返了好几次,终于看到一个身影,越近越高大,丈夫回来了,蒋惠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。
大滴的雨从天上落下来,天空开始电闪雷鸣,整个苍穹完全黑暗了。褚鸣九进屋关上门,有些失望地说:“那条老狗!晚上没去看戏,便宜他了。”
蒋惠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,心里倒有些高兴,帮丈夫倒好洗脚水说:“没去也好,大家平平安安看场戏,快洗洗脚睡吧。”
同盟会要暗杀张勋的事,传到了张勋的耳中,武昌起义的事也传到了南京。张勋和两江总督张人骏担心新军九镇会起义,决定将其调离南京,命令九镇司令部移驻离城四十多里地的秣陵关,把有革命倾向的四个营移驻镇江西门外,这才解了两人心头之忧。
中午褚鸣九从操场练兵回来,一进门,就闻到了镇江肴肉和红烧肉的香味,说了一句:“好香!”
他用毛巾擦擦头上脸上的汗,看着妻子漂亮的肩膀问:“中午三个营长都来吃饭,多做点了没有?”
“做了一大锅红烧肉,来六个人也够吃,你端菜拿碗筷,我再烧一个汤。”蒋惠回答,脸上带着一种愉快而爽朗的表情,她对随军移驻镇江高兴,觉得远离了是非之地,不用再为丈夫的安危提心吊胆。
褚鸣九刚把菜端上饭桌,摆好碗筷,三个营长就说说笑笑的进门了。
一营营长陈立勋、二营营长林尔义,都是褚鸣九在江苏武备学堂的同学。四营营长许宝山三十八岁,性格粗暴,敢于冒险,不守规矩道德。
他的经历与众不同,他的父亲死得早,母亲与人姘居,被他看到,一怒之下,将奸夫与母亲一同杀了,把尸首扔进了长江。自己无处可去,落草为寇,后来受招安到扬州,当过盐警,再后来被招募进新军九镇,因为思路敏捷,打仗勇敢,一步步升至营长。
三个营长的家眷,都没来镇江,褚鸣九家一做好吃的,便叫他们一起来享口福。
许宝山光头、大耳、一脸横肉,他手里捧着一坛洋河大曲,进门就嚷嚷:“今天不喝黄酒,吃红烧肉得喝烧酒,用大碗!”
四人落座,一人一面,面前的大碗都倒上了白白的酒气浓的烧酒,陈立勋问:“鸣九今天讲什么呀?”
褚鸣九干一行钻一行,喜欢阅读研究有关历代战争的书藉,先后看了有五六百本书,摘录了十几本资料,写了十几本笔记,对周朝至清朝两千多年的一千多次大大小小的战役了然于胸。
陈立勋听他讲了几次,觉得受益匪浅,从此,每当在一起吃饭喝茶聊天,都要让褚鸣九讲上一段。褚鸣九也愿意讲,觉得农人在一起话桑麻,军人在一起,就得说军事,利用吃饭时间切磋交流,比东拉西扯有好处。
褚鸣九端起酒碗说:“先喝半碗酒,再讲战争事。”
“要喝就喝一碗,别扭扭捏捏的。”许宝山说着,端起白瓷碗一饮而尽,其他人也都喝光了碗里的酒,碗里嘴里都是酒气。
陈立勋给几个碗里又倒上了酒,四人觥筹交错,酒至半酣,褚鸣九开始讲道:“自古以来,凡取胜的谋略大体差不多,关键看统帅运筹帷幄的本事。另外,后勤保障非常重要,拿破仑兵败莫斯科,一是天冷,二是没有物资,俄罗斯人撤退时放了一把火,没给法军留下一点有用的财物。”
林尔义生一双对眼,他有些嫉妒,眨眨对眼,带点讥讽的口吻说:“以鸣九兄的学问,当个陆军部长,一定比袁世凯、段祺瑞强。”
蒋惠把做好的紫菜丝瓜汤端上桌,说:“说点别的,不要三句话不离本行。”
陈立勋端起酒碗说:“为江苏独立干杯!”
褚鸣九说:“这个杯不能干,江苏就程德全辫子一剪,在衙门口换了块民国军政府江苏都督府的牌子,巡抚变成都督,充其量也就是苏州独立了,各个府还是知府管事。”
林尔义说:“我们这一代人是最不幸又是最幸福的人,说不幸,是天灾人祸多,民不聊生,过的是猪狗不如的生活。说幸福,是乱世机会多,我们有枪杆子,只要胆子大,就能升官发财。”
许宝山端起酒碗,仰脖一饮而尽,把碗重重的往桌上一磕说:“我们也起义吧,听说扬州一个漆匠带人赶走知府,自己当上都督了。我们把镇江,扬州,南通,南京的衙门攻下来,也都弄个都督当当,不比当个狗屁营长实惠多了。”
陈立勋酒酣耳热,红着脸说:“说得对,徐统制说了,他不革命,也不反革命,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干,他不管。我们近水楼台先打镇江,鸣九兄是镇江人,当镇江都督,当父母官泽及桑梓。”
褚鸣九摇手说:“我这个人,喜欢带兵打仗,不喜欢做官。”
林尔义说:“也罢,鸣九兄是将才,当将军的料,鸣九兄不当我当。”
“好,等尔义当了都督,我们都去都督府喝酒。”陈立勋笑道。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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