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来他懂得了,那是阿娘血脉中的召唤,是无法隔断的故土之根。
权力能驱使万民,却无力缩短一个游子与故土之间那永恒的距离,人心中的故土,有时比横亘的山岳更难跨越。
掌权之后,他未尝不想完成阿娘的夙愿,他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那个画面,想象着自己踏破关山,踏过阿娘未曾再见的那片金色原野,让百部的图腾在那陌生而亲切的土地上高高飘扬。
但那宏愿的画面越是壮丽,随之浮现的尸骨便越是累累,这条路从来不是坦途,往往铺满了血肉与骸骨,欲望的马蹄一旦踏上征途,便很难再为缰绳所束。
每一次疆域的扩张,都意味着无数的枯骨与泪河。
百越男儿的血,老幼妇孺的泪,是铺就那条路的唯一基石。
而他更明白,那双在云端俯视着他的眼睛,需要的绝不仅仅是一方安乐的山越,他们需要的……是永不停止的征伐。
百部山越的子民追随他、敬仰他、将性命与未来系于他手,他们的面庞、他们的生计、他们眼中的希冀,早已与他融为一体,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重负。
他目睹过太多城池倾覆后的焦土与悲鸣,亲身感受过战争这头野兽嗜血的本性。
每一次挥戈,每一次征伐,都在磨损着他灵魂中最初的底色。
三十年光阴,不过是在无数个抉择的刀锋上行走。
战鼓、号角、火光、鲜血、忠诚、背叛……早已把少年心底那点纯粹模糊的向往彻底淹没了。
征战并非永恒的答案,征服的尽头,只有更深的疲惫与更广袤的荒芜。
他手中握着的权杖愈重,心头的倦意便愈深,此刻他想做的,已非掌控,而是放下,所求的,不过是最初那份无牵无挂的安宁。
此刻,这喧嚣的祭台,这冲天的血焰,这被迫启动的战争车轮……一切都让他无比厌恶。
他再也无力,亦无心去扮演,他想要的,并非更大的疆域或更高的权柄,而是砸碎身上的枷锁,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。
“让我……好好歇歇罢……”
低语声轻飘,消散在风里,沙力罗轻轻阖上双眼,唇角溢出一抹触目的暗红,温热而刺目,随即又被轻柔的山风随意带走。
恍惚间,那消散已久的溪流声再次潺潺入耳,阿娘温柔的哼唱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。
那个曾在木桥上无忧无虑蹦跳的小小身影,正对着他回头欢笑……
这一次,身后再无万千族众的目光凝聚,心中再无如山重担纠缠。
他终于可以从那承载了太多血泪与荣耀的王座上下来,任由魂魄随风飘起,轻盈地越过阿娘眺望的方向。
那片梦中闪耀着太阳光芒的金色麦田,那片埋藏着最本真渴望与归宿的应许之地,终于,可以走去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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