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弥陀佛。“
“当年之事,确实是我梵刹峰急于求成,走了岔路,此番前来,非为寻仇。”
枯禅顿了顿,那寂灭的眼瞳深处,竟是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。
“只是想与柳山君做一份协议。”
张夫子听得是昏昏欲睡,伸出小指,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。
“行了行了,别跟我扯这些云里雾里的玩意儿。什么规矩,什么问道,说得比唱得还好听。”
老人浑浊的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,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。
“你,纪衡,清神殿的山水官,管天管地,最看不得的就是有东西跳出你的条条框框。那条蛇的动静太大,超了你们的度量,心里不舒坦,想来给他画条线,让他知道知道天高地厚。”
“还有你,枯禅。你们梵刹峰断了成佛的路,就想从别人身上找条新路。明觉那和尚是去探路的,结果路没探成,把自己搭进去了。现在,轮到你这个老的来。”
一针见血,毫不留情。
一番话说得纪衡那张万年不变的古板面容,都微微抽动了一下。
而枯禅老僧则是长叹一声,念了句佛号,算是默认了。
纪衡沉默片刻,终是再次开口,这一次,语气郑重了许多。
纪衡的神情愈发严肃。
“天地有常,大道无情。若天道有情,则万物皆为其私。如今,这天王山的天道,已然姓了‘柳’。这等变数,已非寻常,乃是动摇根本的大事。清神殿执掌规矩,若对此不闻不问,便是失职。因此,纪衡必须来,必须问。问其道,究竟是何道?问其心,究竟是何心?问其根基,是否会为这方天地,埋下万劫不复的祸根。”
张夫子听完,难得地没有立刻反驳,只是摸了摸自己那虚幻的胡须。
“说来说去,还是不放心。怕这条蛇哪天心情不好,把这荣昌镇一口给吞了,砸了你们清神殿的招牌。”
纪衡苦笑一声:“夫子可以如此理解。但规矩,终究是规矩。”
张夫子站起身,拍了拍儒衫上本不存在的灰尘,背着手在院里踱了两步。
“跟老夫这儿,就别绕那些弯弯绕绕了。你们想打,就尽管打去。打得天翻地覆也好,打得脑浆子都出来也罢,都与我无关。”
老人停下脚步,回头看着两人。
“老夫就在这镇子里,给你们看个热闹,顺便……替那个不懂事的孩子,看好这方院子。别把这里,弄脏了。”
纪衡闻言,那张古板的脸上,竟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“夫子说笑了。晚辈不敢。”
山水官沉吟片刻,目光越过学塾的院墙,看向远处那炊烟袅袅、充满了人间生机的小镇,语气里竟是带上了几分难得的怅然。
“只是晚辈在外奔波了数百年,餐风饮露,心神俱疲。今日见了这凡俗烟火,一时竟有些挪不动步子了。”
纪衡对着张夫子,再次躬身一礼。
“想在这镇子里,歇上几年。借这人间烟火,洗一洗身上的尘霜,磨一磨心中的规尺。欲问其道,必先知其根。晚辈想看看,究竟是怎样的水土,怎样的凡俗,才能养出这等前所未见的‘道’来。待时机成熟,再行问道之事,不知……可否?”
张夫子闻言,倒是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他一眼。
“哟,转性了?你们清神殿的人,不是向来视凡俗为蝼蚁,生怕沾染了红尘气,污了你们那所谓的清净道心吗?”
纪衡苦笑一声:“夫子面前,不敢妄言。规矩再大,也生于人心。离了人心,便成了无根的浮萍,空中楼阁罢了。晚辈这些年,走得太高,有些忘了脚下的路了。”
张夫子听完,不置可否,只是摆了摆手。
“随你们的便。这镇子不是我家的,你们爱住多久住多久。只要别扰了此地清静,你们就是在这镇子上娶妻生子,开枝散叶,老夫也懒得管。”
话音刚落,张夫子、纪衡、枯禅,三位屹立于此方天地最顶端的存在,竟是如出一辙地,猛然抬起头,将视线齐齐投向了学塾的后院。
那里,不知何时,多出了一股细微的、却又无比清晰的,尘封了百年的墨卷书香之气。
那气息很淡,很旧,却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破了院中三位大人物之间那凝重而微妙的氛围。
后院那间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、连窗棂上都结满了蛛网的小小书屋,门,被一只稚嫩的小手,吱呀一声,推开了。
那个叫妟回的孩童,正踮着脚,满脸好奇地,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着。
一道夕阳的光束,顺着门缝斜斜地照了进去,照亮了漫天飞舞的金色尘埃,也照亮了孩童那双清澈的、写满了探索欲的眼睛。
广告位置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