脸上也没了初见时的跋扈与骄纵,反倒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认真与困惑。他怀里抱着的,正是米月留下的那本手抄的《昙花》。
妟回走到石桌前,将书册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,生怕沾染了灰尘。然后对着柳相,学着大人的模样,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揖礼。
“先生,学生有一事不明,辗转反侧,想请教先生。”
柳相抬手示意他坐下,石凳有些凉,孩子却坐得笔直。
“但说无妨。”
妟回坐直了身子,小脸上满是求知的神色,那双乌溜溜的眼珠里,映着梨树斑驳的影子。
“张夫子说,学生是天生的读书种子,当读圣贤书,明世间理。”
他顿了顿,又指了指天上那些仙人早已消失无踪的方向,神情有些向往,又有些迷茫,
“仙家求的是超脱,是跳出这方天地,去往更高处。而儒家,却要学生扎根于此,去体察民生疾苦,去修身齐家。学生想问,仙家大道与儒家大道,一个要走,一个要留,岂不是南辕北辙?到头来,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吗?”
这问题,问得太大,也太深。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口中问出,更显得有些突兀。
柳相却并不意外,反而露出一抹浅笑。
看着妟回那双清澈的眼睛,沉默了片刻,并未直接回答。
伸手指了指路旁一颗百年老树。
“你瞧这棵树。它为何能立于此地百年不倒,每年还能开花结果?”
妟回顺着他的手指看去,认真地想了想。
“因为它有根,深深地扎在土里,汲取养分。”
柳相点了点头,又指了指那满树青翠的梨叶。
“那它又为何能如此繁茂,遮天蔽日?”
“因为它有叶,迎着阳光,吐故纳新。”
柳相笑了,那笑容如春风拂面。
“仙家之道,便如这树叶。他们拼命向上生长,是为了更接近天空与太阳,是为了看得更高,更远,最终脱离这棵树的束缚,化作天边一朵云。这叫‘出世’。”
“儒家之道,便如这树根。他们不断向下扎根,是为了更贴近这片土地,是为了汲取更多的养分,让这棵树长得更稳,更牢固,能庇护树下的生灵,能结出甘甜的果实。这叫‘入世’。”
柳相收回手指,重新为妟回的杯中添满茶水。
“你说,树叶与树根,哪一个更重要?”
妟回一愣,随即恍然大悟,小脸涨得通红。
“都……都重要。没有根,树会死。没有叶,树也活不了。”
“正是此理。”
柳相继续道:“出世与入世,看似背道而驰,实则殊途同归。它们都是这棵名为‘天地’的大树,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登山的路,不止一条。求的,也未必是山顶那独一份的风景。”
看着眼前这个年幼的“读书种子”,声音里多了一份真正的期许。
“你无需去想,哪条路更高,哪条路更远。”
柳相将那本《昙花》推回到妟回的面前。
“你只需问你的心。”
“你究竟是想做那攀上枝头、沐浴天光的树叶,还是想做那深扎大地、支撑万物的树根。”
“当你找到了自己的答案,那便是你的道。”
妟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。
孩子站起身,对着柳相,再次深深一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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