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了,青石巷彻底沉入寂静,唯有几声犬吠,遥遥地应和着更夫的梆子声。
余家那间小小的杂货铺里,一盏油灯如豆,将夫妻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余忠坐在板凳上,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,烟锅里的火光明灭不定,映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。
他已经这样坐了两个时辰,除了偶尔添一撮烟叶,便再无动作。
那重的烟雾缭绕在他头顶,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愁云。
老实本分的男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,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守着妻女,安安稳稳地过日子。
“他娘的……”余忠终于将烟杆重重磕在桌角,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,“雪儿才十六,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,也不能让她跳进那火坑里去!”
坐在他对面的余氏,正纳着鞋底,昏黄的灯光下,能看到她红肿的眼眶。
听到丈夫的话,也停下了手中的针线,那根粗黑的麻线穿了一半,悬在空中微微颤动。
“当家的,你的心思我懂。可硬顶着,不是办法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透着一股被现实磨砺出的冷静,“王索那人,睚眦必报。咱们家这小本生意,全靠街坊邻里帮衬,他要是存心使坏,都不用自己出面,只消放句话出去,咱们这铺子就得关门。到时候,咱们拿什么养活雪儿?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一家人饿死?”
“那你说怎么办?!”
余忠猛地抬起头,压抑的怒火让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显得有些吓人,“难道真把女儿推出去,换咱们两条老命苟活?我余忠还没下作到那个地步!”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
余氏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,将纳了一半的鞋底放在膝上,双手紧紧绞在一起,“我是想,咱们得有个出路。我前几日听南货郎说,如今城里的大户人家都兴穿苏杭来的新式样绸缎,价钱高,但好卖。要是……要是咱们能把铺子扩一扩,腾个柜台出来,也进些那样的稀罕货,生意做大了,手头宽裕了,或许……或许就有了底气跟他们周旋了。总不能一辈子让人这么拿捏着,连气都喘不过来。”
扩建铺子,进南货?余忠愣住了。
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微光,可随即,那光又迅速黯淡下去。
汉子看了一眼墙角那个空了大半的米缸,又摸了摸怀里那几串零散的铜钱,苦涩地摇了摇头,“谈何容易。本钱呢?没有个百八十两银子,连门都摸不着。咱们这点家底,全掏空了也不够。”
夫妻二人陷入了更深的沉默。
就在这愁云惨雾之中,转机似乎不期而至。
第二日午后,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街坊,人称钱老三,提着一小包麦芽糖走进了铺子。
这钱老三与余家是十几年的邻居,为人一向热心。
更重要的是他对余家有救命之恩。
那是雪儿七岁那年,在河边追逐蜻蜓时不慎失足落水,正是路过的钱老三一个猛子扎进冰冷的河水里,才把那浑身青紫的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自那以后,余家便将他视作恩人,年过节,总要备些薄礼上门感谢。
“老余,嫂子,这是给雪儿丫头的。”
钱老三将麦芽糖放在柜台上,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关切,“我听说王索那狗东西上门了?这帮赵家的走狗,真是坏事做绝,迟早遭天打雷劈!”
他先是义愤填膺地将王索骂了个狗血淋头,又好言宽慰了余氏夫妇一番。见二人神色稍缓,才话锋一转,状似无意地压低了声音:“老余,我听人说,你们想把铺子做大点?”
余忠一怔,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,“有这个心,没那个力啊。这本钱……”
“唉!”
钱老三一拍大腿,凑近了些,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精芒,“我倒是有个门路。我一个出了五服的远房侄子,在城西一家钱庄里当差。他们那里专门给咱们这些小门小户周转,利钱也公道,江湖上都说‘九出十三归’,算是行价。”
“九出十三归?”余忠活了半辈子,自然听过这放贷的行话,借十两,到手九两,还的时候要还十三两。
这利钱,快赶上喝血了。
余氏更是心惊,连连摆手,“钱大哥,这可使不得。我总听人说,这借贷的,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。咱们沾不起。”
钱老三立刻板起脸,“嫂子,你这是信不过我老钱?要不是看在当年我把雪儿丫头从水里捞起来的情分上,我才懒得管这闲事!我那侄子说了,看在我的面子上,一切好商量。你们要是信得过我,我明儿就带你们去看看。要是信不过,就当我今天没来过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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