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安康富强机场的轮廓像一头史前巨兽的骸骨,沉寂地卧伏在秦岭南麓的这片山间盆地里。
废弃的航站楼上,巨大的“安康”二字早已被风雨剥蚀得斑驳不堪,只有在偶尔掠过的车灯下,才会短暂地显露出往日文明的残影。
晚上十点整,两股钢铁洪流,如同两条从不同方向奔涌而来的巨川,终于在此地交汇。
从北面而来的是钟奎的抗尸统一战线,七十三万人的队伍,车灯连绵,宛如一条在地平线上流淌的星河。坦克的履带碾过停机坪,发出沉闷的、令人心安的轰鸣。
士兵们从卡车上跃下,动作迅捷而有序,迅速按照预定方案,以机场跑道为中轴线,开始构筑环形防御阵地。无数双疲惫但警惕的眼睛,扫视着这片陌生的土地。
而从东北面,另一条规模稍逊但同样望不到尽头的钢铁长龙,也悄然驶入。他们的车辆更加杂乱,许多卡车上都带着累累的伤痕,仿佛刚刚从地狱的烈火中冲出。
然而,他们的军人,那些从车上跳下的士兵,每一个都散发着一股百战余生的精悍与煞气。他们的动作同样高效,没有丝毫多余的交流,便开始在另一侧建立防御,与钟奎的部队遥相呼-应,形成了一个犄角之势。
两支庞大的队伍,在寂静的夜色中,完成了一次无声的、充满默契的会师。
钟奎站在他的指挥车旁,夜风吹动着他单薄的作训服。他身后,王龙、陈向前、楚云飞、邓圣明等一众军长神色各异地站着,目光都投向了东边那支队伍的指挥核心。
一辆经过重度改装的越野指挥车停下,车门打开,一个男人走了下来。
他个子不高,身材偏瘦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军装,肩膀上没有任何军衔标识。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,眼窝深陷,但那双眼睛,却亮得惊人,像是在黑暗中燃烧的冷火,深邃而锐利。
他就是林标。
他没有带任何护卫,独自一人,穿过两军阵地之间那片空旷的无人地带,向钟奎走来。他的步伐不快,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,仿佛脚下不是龟裂的水泥地,而是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棋盘。
“钟奎同志。”林标在距离钟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,伸出了手。他的声音和在电台里听到的一样,沙哑中透着一股磐石般的稳定。
“林司令。”钟奎伸手与他相握。两人的手握在一起,没有多余的客套,只是感受着对方手掌传来的、属于同类的温度和力量。
王龙在一旁哼了一声,用只有身边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:“看着跟个教书先生似的,真能带四十多万人?”
陈向前瞪了他一眼,示意他闭嘴。
楚云飞则推了推眼镜,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好奇。他能感觉到,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男人,体内蕴含着一种与钟奎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的、令人心悸的气场。
钟奎是运筹帷幄的冷静,而这个林标,则是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锋芒。
“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。”钟奎松开手,侧身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“就在航站楼的候机大厅。我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。”
“正有此意。”林标点了点头,目光越过钟奎,扫了一眼他身后那几位气势不凡的军长,最后又落回到钟奎清秀但沉静的脸上,“有些事情,通讯器里说,确实不够分量。”
半小时后,废弃的候机大厅被临时清理出来,变成了战时指挥部。几张从办公室里拖出来的会议桌拼在一起,上面铺开了巨大的军事地图。几盏由车载发电机供电的应急灯,将惨白的光芒投射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,映出凝重的神情。
钟奎坐在主位,他的左手边,是邓圣明、陈向前、王龙、楚云飞等抗尸统一战线的核心将领。他的右手边,只坐着林标一人。他没有带任何部下参加这次最高级别的会议,这种自信,或者说孤僻,让王龙等人又多了一分揣测。
“林司令,时间紧迫,我们就开门见山。”钟奎的手指在地图上那片代表关中尸海的红色区域上轻轻划过,“我们面临的困境,相信你已经很清楚。现在,我们需要知道你们的情况。尤其是,你之前在电话里提到的,那股追着你们的‘东西’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林标身上。
林标没有立刻回答。他拿起桌上的一杯凉水,喝了一口,仿佛在润湿他那因长期发布命令而沙哑的喉咙。然后,他放下了水杯,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,那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江浙军区的沦陷,你们应该都知道。”林标的叙述开始了,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纪实感,“那不是一次简单的失守,而是一次连锁反应的开端。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。整个长江三角洲,那个我们国家最富饶、人口最密集的地方,变成了席卷华北平原的尸潮起点。”
“丧尸犁庭扫穴的烈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估。当防线被撕开一个口子后,溃败就成了唯一的结局。然后,这股由数千万,甚至上亿丧尸汇聚而成的黑色浪潮,开始向西、向北,席卷东部战区和中部战区的广大腹地。”
他的手指,在地图的东部区域缓缓移动,像是在描摹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。
“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,是地形。华北平原,一马平川,无险可守。对于丧尸大军而言,那里就是天堂。它们不需要战术,只需要向前,不停地向前,就能将一切犁为平地。尸潮所到之处,寸草不生。我们中部战区的残余部队,和从东部战区突围出来的兄弟部队,在最初的抵抗中损失惨重。我们想守住军区,但军区只会变成我们的坟墓。我们想构筑防线,但在那样的平原上,任何防线都会被轻易淹没。”
“二十多天前,我意识到,防守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。整个华北平原,呈现出了门户大开,任由丧尸犁庭扫穴的趋势。”
王龙忍不住插了一句:“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?硬冲出来的?”
林标看了他一眼,眼神里没有波澜,只是继续陈述事实:“不,我们没冲。我们开始跑。利用我们机械化部队最后仅存的机动优势,我们和那股巨大的尸潮,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,玩了二十天的捉迷藏。”
“捉迷藏?”楚云飞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,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。
“对,捉迷藏,或者说,运动战。”林标的嘴角,勾起一抹极淡的、分不清是自嘲还是骄傲的弧度,“尸潮的主力,移动速度是固定的。而我们,是机动的。我将部队化整为零,像一群狼,在尸潮的边缘游弋。它们向西,我们就插向它们的后方,去搜救那些被遗漏的乡镇和村庄;它们转向追击我们,我们就立刻远遁,利用时间差,去搜救下一个目标。”
“这二十天,我们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。我们把地图上所有被标记的乡镇、农村、加油站、小型仓库,都当成了我们的补给点。我们像一群最高效的蝗虫,席卷过那些被丧尸主力忽略的角落,带走幸存者,抽干加油站里最后一滴汽油和柴油,然后在丧尸大部队反应过来之前,消失在茫茫的平原上。”
听着林标的描述,在场的将领们无不动容。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行动,这是一种将胆魄、智慧和对时机的把握运用到极致的战争艺术。在那种绝境之下,还能保持如此清晰的头脑,不断地搜救幸存者壮大自身,这需要何等强大的神经和军事才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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