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孤应该叫你阿远兄弟,还是兰深兄弟?”褚辰璠问。
阿远抬起头,还是一副怕事的样子,胆怯地说:“卑职不明白太子意思。”
“孤不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,”褚辰璠说,“朱颜,你去扒下他的伪装。”
说完他就一屁股坐回到榻上,如看戏一般,饶有兴趣地喝酒观看。
朱颜应了声是,拿起桌上的画轴起身,走到阿远跟前展与他瞧,说:“虽然过去了七八年,不过在下相信兰深兄弟对画像之人定然还有印象。”
这是一个女子的画像,女子粗布麻衣,一副贫妇打扮。
她五官还算精致,细看与死去的傅人杰有几分相似,只是一条状似蜈蚣的长痕从眼尾斜到嘴角,将右半边脸可怖的一分为二。
阿远看清画上的人,脸色顿时变了,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娘来。
他的神情已然出卖了他,他再想伪装就难了。
朱颜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,大方地举着画像,让他多看几眼,以慰相思之情。
他笑着说:“兰因絮果,现业谁深①,刑部尚书傅大人的女儿傅小姐当真才情斐然,可惜跟错了人。”
阿远将脸别向一旁,死不承认道: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
“不懂没关系,”朱颜嘴角挂着笑,太子没催他,他耐心十足,边卷画轴边善解人意地说,“毕竟时间太久,傅公子那时年幼,忘了也情有可原,这样,殿下这里有一位傅公子的老相识,让他来帮助傅公子回忆回忆也好。”
阿远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擭住,收紧,他还要在这心悸的氛围里,维持面上的平静。
朱颜朝着门口方向喊了一声:“带进来。”
一阵脚步声自走廊传来,进了屋子。
阿远不知道来人是谁,他不敢回头,他不要面对那段如处深渊的黑暗生活,那是段见不得光的日子。
那段日子里,他不是人,他是阴沟里的臭老鼠,在泥沼里苟且偷生。
来人进入屋子后没敢乱看,直接跪地行礼,他就跪在阿远旁边,余光便能瞟见的位置。
“草、草民拜见各位官大人。”
阿远努力不去看他,可是对方的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,阿远一下子认了出来,他不由握紧了腰间的佩刀。
这人叫李彪,是阿远幼时的邻居,阿远爹死后,他强迫过几回阿远娘,后来阿远娘也死了,就是这个李彪把阿远卖给了人贩子。
“抬起头,”朱颜说,“殿下找你来确认个人,你看你旁边的人认不认识?”
李彪战战兢兢地应是,起身看到阿远的一刻,登时激动起来,上前就要抓阿远的衣服,嘴中喊道:“阿远,真的是你阿远……”
他指尖就要碰上阿远的衣服,阿远猛然抬脚,将他踹飞出去,撞到墙上。
李彪捂着胸口,闷声咒骂:“傅行远,你他娘发什么神经你!”
行远是阿良的草字,取自行远自迩,他娘眼拙看错了人,但还是希望儿子脚踏实地,行的更远。
阿远阴恻恻地看着他,屋内烧了炉子,李彪却背后发寒。
“不知殿下找我何事?”阿远直视着褚辰璠,李彪的出现戳破了他的伪装,他好不容易丢掉的过去和仇恨,全部在这一刻卷土重来,层层裹挟住他,让他不能呼吸。
他要杀死这个男人,就像杀死他亲爹那般,他发过誓。
“傅兄弟别紧张……”朱颜出声,被阿远打断。
他说:“我不姓傅,我叫阿远。”
他娘叫他随了她姓,为的是有一天她爹原谅她时,能接受阿远的存在。
可阿远不稀罕姓傅,跟谁姓他都不稀罕。
朱颜笑着改口:“好,阿远兄你别紧张,殿下叫你来,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。”
阿远注视着他,眼中写满不信任。
“我就是一介草民,不配跟殿下做朋友,”阿远拒绝说,“殿下还是另找别人吧。”
“孤交朋友,不看身份,”褚辰璠被拒绝并不恼,他放下杯子,用势在必得的口吻说,“孤欣赏你这个人。”
阿远不吭声,他不相信自己身上有值得褚辰璠欣赏的点。
朱颜虽是解释,但也是威胁:“殿下意思是欣赏你杀人的手法,干脆利落,要陈大和傅人杰死,就绝不给他们多喘一口气的机会。”
听到此处,阿远瞳孔徒然收缩,他们是怎么知道的?
朱颜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,说:“你杀傅人杰当天,我们也在春风楼,至于陈大,是我们猜的,毕竟他跟你爹,都一样该死。”
阿远无话可说,沉默以对。
“还有,曙阳范氏那把大火,是你放的吧。”朱颜虽然在问他,但他语气笃定,“我若没猜错,你爹醉酒坠湖,应该也与你有关,还有……”
他始终保持着微笑,但字字句句都残忍至极,不仅揭人伤疤,还狠心地撒上盐。
阿远疼麻木了,大脑已经不受他控制,六年以前的生活全部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,杂乱地挤在他眼前。
朱颜说的没错,他生活在曙阳,他亲手将他爹推入湖中,还放火烧了东家范氏。
但是,那些人是罪有应得,都该死。
“别说了!”阿远打断他,他抬起头,眼中盛满杀气。
一个黑衣男人出现在阿远身前,轻松夺了他的刀。这个男人一直抱刀沉默地立在一边,阿远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。
这身手,阿远知道自己绝不是他对手。
“这些跟我师兄们没有关系,”阿远认命般地说,“殿下要问罪,要杀要剐,就冲着我一个人来。”
“阿远兄弟果然有担当,孤没看错人。”褚辰璠阖掌起身,想要过去拍拍他肩膀,看到黑衣手下刚夺过的刀,想起阿远也会功夫,便停了脚步,说,“你非但没罪,孤还要赏你,你可是帮了孤一个大忙,那陈大当是真死有余辜。”
阿远讶然,难不成他也要杀陈大?
“孤今日叫你来,一是感谢你出手帮孤解决麻烦,二则是要结交阿远兄弟这个朋友,不知阿远兄赏不赏面子?”褚辰璠说罢。
朱颜主动送去一杯酒,说:“未表诚意,这个李彪就交给阿远兄发落了。”
听此,李彪赶紧膝行向阿远,被黑衣男人一脚踩在背上,李彪趴到地上,只听闷声咳嗽和嘴边不断淌出的血。
阿远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,他身上背负了命案,只能被人拿捏,他诚惶诚恐地跪下叩拜:“卑职不敢僭越。”
朱颜已将酒送至他跟前,阿远不得不接下,隔空跟褚辰璠碰杯。
等阿远离开,褚辰璠露出嫌弃,说:“直接逼迫他为我所用不就好了,何必这样麻烦。”
绿鬓说:“殿下方才也瞧见他对他师兄的维护,遽然威逼,只会适得其反。”
“殿下不觉得这样才有趣吗?”朱颜也说,“他傅行远今时对师兄的忠诚,他日全会成为背叛。方景宏不肯为我们所用,这个傅行远就会是我们安在方景宏身边最好的眼线,方景宏对他不设防,必要时,傅行远未必不能帮我们一把。”
说着,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。
意思再明确不过,若是方景宏不能归顺,那就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。
“妙极,”褚辰璠勾了勾手指,朱颜走过去跪坐到他脚边,褚辰璠用食指抬起他的下巴,看着那沾染了湿气的红唇就想蹂躏,他眯起的眸中盛满坏水,“不过,你怎么就确定这个傅行远一定会背叛方承明。”
“殿下别急,好事需要多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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