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烨沉默着添了根柴。他想起十年前在码头见过的南方商人,说江南的稻田一望无际,春天绿油油的像铺了绸缎,秋天黄澄澄的能压弯扁担。那时他还不懂,为什么有人愿意守着一亩三分地过一辈子,直到亲眼见了关外的荒芜,见了人易子而食的惨状。
第二天雪停了,林烨带着阿禾去见哨卡的统领。那是个独眼的老兵,听说是从江南逃难来的,左脸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,像条狰狞的蜈蚣。
“稻种?”统领摸了摸疤,突然笑了,笑声震得帐篷顶上的雪簌簌往下掉,“我家那口子,以前就是种稻的。她说稻子抽穗时,站在田埂上能听见灌浆的声儿,跟下雨似的。”
他给阿禾找了间避风的木屋,又派了两个老兵保护她。林烨巡逻时总绕去木屋看看,有时见阿禾蹲在窗边筛选稻种,阳光透过冰花照在她发顶,像撒了层金粉;有时见她在地上画田垄,用树枝勾勒出水渠的走向,嘴里念念有词,说要画出能让稻子喝饱水的脉络。
转眼开春,冻土开始融化,黑土地翻出湿润的油光。阿禾带着几个愿意尝试的农户,在山坳里开出片梯田。撒种那天,林烨特意请了假,站在田埂边看。阿禾赤着脚踩在泥里,裤脚卷到膝盖,露出被冻出红痕的小腿,手里的木瓢一扬,金黄的稻种像流星般坠向泥土,激起细小的烟尘。
“这土,比江南的沉。”阿禾直起身,抹了把汗,阳光在她脸上淌成河,“但有劲,能养得住稻子。”
林烨忽然想起妹妹的速写,那艘破浪的船,此刻仿佛正碾过他心头的浪。他摸出怀表,表盖里的海浪好像活了过来,拍打着新翻的泥土,拍打着阿禾沾着泥点的笑脸。
夏天来得猝不及防,山坳里的稻子蹿得比人高,绿油油的穗子开始灌浆。林烨巡逻经过时,总能听见细碎的“噼啪”声,像有无数只小拳头在捶打稻壳。阿禾说,这是稻子在长力气,要把阳光和雨水都锁在里面。
秋收那天,统领带着所有人来看。金黄的稻穗压弯了腰,风一吹,整片田像在鞠躬。阿禾站在田中央,举着束稻穗,笑得眼泪直掉:“我爹没骗我……稻子真的能救命……”
林烨站在人群后,摸出怀表打开,妹妹画的海浪与眼前的稻浪重叠在一起。他忽然懂了,有些东西比浪更执着,比风更长久——是落在泥土里的种子,是藏在心底的念想,是在绝望里仍要抽出的新芽。
后来他辞了哨卡的差事,跟着阿禾学种稻。踩在泥里时,总想起阿禾说的灌浆声,那声音里,有江南的雨,有关外的风,还有无数个像他一样的人,终于在土地里找到了安稳的归宿。
冬日再临时,林烨给怀表换了张新的小像,是阿禾站在稻田里的样子,背景是连绵的黑土地,远处的雪山像沉睡的巨人,守护着这片刚被唤醒的希望。表盖合上时,“咔嗒”一声,像种子落进泥土的轻响,笃定而踏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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