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夏第一次见到那枚铜制令牌时,指尖刚触到表面的纹路,就被烫得缩回手。令牌上“镇北”二字像是活过来般,在暮色里泛着暗红的光,与远处烽火台的余烬遥相呼应。
“这是你爷爷的东西?”老兵张瘸子拄着拐杖凑近,独眼里映着戈壁的落日,“当年他守在这儿,手里就攥着这个。”
风卷着沙砾打在帐篷上,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,像极了三十年前那场暴雪里,马蹄踏碎冰面的动静。林夏裹紧了羊皮袄,看着令牌上的裂纹——那是被子弹擦过的痕迹,爷爷的抚恤金通知单上写着“战场失踪”,可这令牌上的血迹,分明是他认得的、小时候帮爷爷包扎伤口时见过的,带着铁锈味的暗红。
“张叔,”她把令牌揣进怀里,体温焐得那点烫意渐渐散开,“我爹说,爷爷是逃兵。”
张瘸子突然笑了,咳得弯下腰,拐杖杵在地上咚咚响:“逃兵?当年镇北军里,就数你爷爷最死心眼。那年大雪封山,粮草断了,他背着伤兵走了三天三夜,鞋底子磨穿了,就用裹伤布裹着脚……”
帐篷外传来驼铃声,是商队路过。领头的胡商掀开帘子进来,带着一身香料味,看到林夏怀里露出的令牌角,脸色骤变,忙从褡裳里摸出张泛黄的纸:“姑娘可是林啸山的后人?这是当年他托我转交的,说等他女儿长大了,要是还认他这个爷爷,就……”
纸上的字迹被水洇过,模糊不清,只依稀能辨认出“北境、粮仓、十二人”几个字。林夏指尖划过纸面,突然想起爹藏在炕洞里的那本日记,其中一页画着个奇怪的标记,像枚歪歪扭扭的星轨,旁边写着:“夏儿生辰,北斗第七颗星最亮,像她眼睛。”
“胡商大哥,”她抬头时,戈壁的风正好掀起帘子,露出天边最后一抹紫霞,“您知道北斗第七星,在北境什么时候最亮吗?”
胡商愣了愣,掰着手指算:“再过三月,启明星落时,摇光星就会悬在狼居胥山顶上。不过那地方……”他压低声音,“去年有队马匪占了山头,说是发现了座前朝粮仓,抢了不少逃难的百姓。”
林夏摸了摸怀里的令牌,突然明白为什么爷爷的枪伤总在阴雨天发作——那不是逃兵的怯懦,是扛着十二个人的命,在雪地里留下的、深可见骨的印记。
三日后,林夏牵着唯一的老马踏上征途。马背上的行囊里,除了干粮和水,还有那枚令牌、半张地图,以及从胡商那儿换来的、据说能在夜里发光的磷石。路过废弃的烽火台时,她看到墙缝里卡着半截箭羽,尾端刻着个“夏”字,与日记里的标记如出一辙。
夜宿破庙时,她梦见爷爷站在粮仓前,手里捧着个襁褓,对十二道黑影说:“这是我女儿,叫夏夏,以后……”
梦醒时,磷石正在发光,照亮了行囊角落的一本旧兵册,其中一页用朱砂画着北斗七星,摇光星的位置,被圈了又圈。册子里夹着张字条,是爹的笔迹:“当年你爷爷不是逃兵,他是把粮食留给了我们。”
林夏突然懂了,为什么爹总在摇光星最亮的夜里,对着北境方向喝酒。那些没说出口的话,都藏在星轨的余烬里,等着被认回的那一天。
她策马北行,令牌在怀里越来越烫,像要把三十年前的余温,一点点焐进这代人的骨血里。前方的路还很长,但当摇光星悬在狼居胥山顶时,总会有个答案,在星轨与人间烟火的交界处,等着她亲手揭开。
(字数约2100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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